對,我們恰巧也有同樣的習慣 — 定時會在電腦系統,看看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,在後來遇到
小護在臨床系統輸入食肉菌叔叔的名字。
一如所料地,彈出來的白色小格,告訴你病人已於某月某日
(註:藍色畫面是男病人、粉紅畫面是女病人、黑色畫面指
說起來,對食肉菌叔叔最深刻的印象,是他那破爛不堪的大
– – –
那是我從學生年代開始,清洗過最破爛的傷口。
不,那其實不只是傷口 — 還有黃色一顆顆的皮下脂肪,和肉眼看得見的肌肉層。
右邊大腿的皮膚,在先後七次的清創手術中,大部分組織都
打開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和紗布,拿起針筒、把消毒藥水灌溉
我、小伙伴和資深同事三人合力,還是花了大半個小時,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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食肉菌感染,正名為壞死性筋膜炎 (Necrotising Fasciitis, NF)。
說是「食肉菌」,但這其實是可由不同細菌引致的嚴重感染
這是死亡率甚高的急症,病者需儘早接受抗生素治療、進行
食肉菌叔叔是我在兩個月前照顧過的病人。
六十多歲的叔叔是個糖尿病患者,因為壞死性筋膜炎,導致
每隔數天,骨科醫生便會為他進行清創手術,切走腿上那些
看著叔叔的感染不受控制,併發了敗血性休克,骨科醫生們
我們每個都知道,若不進行截肢手術,叔叔的情況只會每況
一方面食肉菌有機會繼續擴散到身體其他部位;
另一方面,失去了皮膚作為屏障,其他細菌很容易便能走進
最壞的結果,是敗血症越變嚴重,導致死亡。
只是那時候,雖然已被插喉、說不了話,但意識還清醒的叔
那時候,我們都不明白,為什麽叔叔和他太太堅決反對截肢
也許是不太明白疾病的嚴重性;
也許是害怕失去了一隻腿,日後生活上要面對大小的困難;
但留住大腿,真的比留住生命重要嗎?
– – –
某個下午,我再次成為叔叔的主責護士。
數天過去,他已經需要高劑量的強心藥維持血壓,人也變得
探病時間,我和叔叔的太太談了好久好久。這是我第一次碰
一方面希望趁空向她更新叔叔的病況;
另一方面希望了解一下,他倆選擇不進行截肢手術的背後原
我以為太太不太明白叔叔的病況,也缺乏相關的知識,才會
但意外地,她的思緒比小護想像中清晰得多。
她說,在他還清醒的時候,看過自己傷口的照片,還是堅決
她說,她其實哀求了他整整兩天,但他還是同樣堅持。
她說,她猜他寧願死亡也不願意失去大腿吧。
内心掙扎的她,問了小護幾個好難回答的問題。
「如果叔叔是你家人,你會同意進行手術嗎?」
「進行截肢手術,對他而言是最好的選擇嗎?」
「又有誰能保証,他完成手術後一定不會死亡?何不保存他
紅透了的眼眶,終於流出了涙水。
她其實比誰都更要明白,她正慢慢地失去同行二十多年的他
我知道,那其實是她經過思考後,作出最痛苦的決定。
– – –
兩個月後的夜晚,我們再次說起食肉菌叔叔。
「雖然叔叔清醒的時候,明確表示他不願意接受手術;但那
小護覺得,醫學和護理是種奇妙的事情。
是科學、也是人文,是倫理學、也是社會科學。
我們治療的不僅是疾病本身,而是每個不同的生命個體。
當你站在不同位置,你看的也不盡相同。
病人、家人、小護、甚至是不同專科的醫生,看事情的角度
在面對著不同的情況和兩難局面,當你站在不同身份,對「
我們也許覺得截肢保留生命才是最重要;
他覺得要留住大腿捍衛自己尊嚴;
她覺得這一切也應該尊重他的意願;
但,從來也沒有任何決定,是站在絕對正確或錯誤的對立面
這一切只在乎,我們照顧的是疾病本身,還是病人本人。
記得那陣子,病房剛巧有不少壞死性筋膜炎的病人。
他們遭遇不同,決定不同,命運也不一樣。
有病人病情較輕,幸運地能保存下肢;
有人失去意識,家人同意截肢保命,後來開了氣管造口,並
至於食肉菌叔叔,到後來情況不能逆轉,太太同意拔除呼吸
食肉菌叔叔離開深切治療部一星期後,於骨科病房與世長辭
– – –
記得和太太討論的那天,我其實没有回答她的問題。
只是嘗試讓她知道,不要為動手術與否這個決定感到内疚或
從來也没有絕對正確或不正確的決定。
只要選擇你認為最適合叔叔的,就好。
為你們的不幸感到難過…
“You treat a disease, you win, you lose. You treat a person, I guarantee you, you’ll win, no matter what the outcome.” – Patch Adams
小學護成長日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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